在我面前,是一丛结满果实的蒲公英。“羽翼”已丰满的蒲公英籽儿聚在一起,如白色的绒球,静候在秋光中。一阵风吹来,蒲公英籽儿四散,随风飘荡,各自落在不同的远方。此情此景令我浮想联翩。
四十二年前,就读广西南宁民族师范学校1979级4班的同学,也像成熟了的蒲公英,毕业的钟声如一阵风,把我们送到全区各地。
对于蒲公英,也许是风儿的强弱和“翅膀”的长短决定了它们的落处,有的落在风景优美的花园里,有的掉在广袤的原野上、纵横的阡陌之间,有的飘零栖息在生存条件艰辛的房顶上。而对于我们,决定我们毕业去处的因素太多太复杂。总而言之,我们也像四处飘零的蒲公英那样,有的分配在条件优越的城市里,有的到了偏僻边远的小山村。尽管各人的人生际遇不一样,但我相信,对母校的那份情怀,对同窗的那份情谊都是相同的。
1981年7月,毕业合影
其实,毕业之后,母校一直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可惜的是,我再次踏上南宁民族师范学校校园已经是毕业以后多年的事了。刚毕业时的境况不如意、年轻人特有的壮怀激烈但却业绩平平,无颜见母校的特殊心里等因素,阻滞和延迟了我重回母校的脚步。
动身回母校之际,就有人告诉我,从火车站到民师,路径不变,但一路上很多变化会让你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这我相信,有时候,十年也沧桑。不过,再怎么沧桑,读民师时那一带的风物已经永久性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从火车站经朝阳路过朝阳花园再拐进民主路,然后一路经过工人文化宫、广西日报社、展览馆、翻胎厂、四医院,之后折入一径悠长的小路,小路的尽头便是母校。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展览馆与翻胎厂之间是一片辽阔的菜地,一年四季,蔬菜不断。而翻胎厂与四医院之间的窄路两旁,则是很多低矮的民房,陶瓦或水泥瓦的屋顶,似乎触手可及。从马路进母校的那条小路曲折不平,沿途或树荫竹影,或鱼塘小店。
首府南宁的高速发展让我走在回母校的路上确实是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工人文化宫、广西日报社以及展览馆的标志性大门除了添了些岁月的痕迹,大致还是当年的模样。但是,原来展览馆与翻胎厂之间的那片辽阔的菜地,长出来的已经不是成片的碧绿的蔬菜,而是林立的多彩的高楼大厦;翻胎厂与四医院之间,窄路两边的低矮民房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拓宽的马路和鳞次栉比的门店;进母校的那条原来很生态的小道俨然变成繁华的马路。然而,不知为什么,只要我闭上眼睛,眼前的高楼大厦就立即被切换成碧绿的蔬菜;眼前的门店立即被切换成低矮的民房;眼前的繁华马路立即切换成树荫竹影、鱼塘小店。
在母校校园,我寻寻觅觅,寻觅那段岁月留下的痕迹,可眼前的一切都已天翻地覆。我已经找寻不到昔日那木板隔层的教室,找寻不到既设舞台又摆饭桌的食堂,找寻不到荒草漫道的小径、下雨就泥泞的跑道、凹凸不平的球场……我们毕业当年沿运动场边手植的菠萝蜜小苗,在时间魔杖的点拨下,已经长成参天大树。面对这些亭亭如盖的绿色精灵,我真想问一问它们,就问别后这么多年,你们见证了校园里多少的日新月异?有多少串学子的足迹在你们脚下延伸?只见微风吹过,枝叶颤动;绿荫丛中,鸟鸣悠扬。见它们如此反应,我还想问一问:这么多年来,你们用满树沧桑置换出多少的果实和阴凉?但转念又想,自己这满身沧桑又置换来多少的“果实”和“阴凉”呢?如果树木能言,我一定羞愧不已,只好作罢。
我依稀记得,那一次的回母校,我是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校门的。现在,母校的容颜变了,品位也变了,昔日的中师学校已经升格为本科大学,不变的是她的情怀。而作为她的学子的我们,四十多年来,不也是处于变与不变之中吗?
刚毕业时,大家壮志凌云,各自打拼,偶有一聚时,谈的多是单位里的事,还有领导的好坏、奖金的多寡、爱情的甜蜜和苦恼、婚姻的幸福与不幸等,慷慨激昂中透着青春年少,透着血气方刚,透着风华正茂。
此后,就进入看破红尘的境界。既然职场波云诡谲,何不潇洒度日月、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天外云卷云舒呢?大家偶有一聚,谈养生、谈子女、谈游玩,充满着对名利的淡泊和对休闲的向往,有时也掺杂些许的无奈。更多的是喜欢回忆过去,将在学校时的美好放大,把那时的不愉快全部归零。也许,当年某个男同学只是给打篮球脚扭伤的女同学买过一次药,经过这么多岁月的演绎,便成长为凄美的爱情故事;也许,当年某一次惊心动魄的矛盾,经过这么多年社会风雨的冲刷,双方已经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之后呢?之后就是现在,现在大家都老了!
曾经以为,老去是很遥远的事,蓦然回首,青春却是很久以前的事,时间都去哪儿啦?现在的我们,头发少了,皱纹多了,体重增了,颜值减了,我们的聚会变得不那么容易了,我们的话题也变得不那么广泛了。而不变的是初心,是同学情、同窗意。
还记得前几年的那一聚吗?那位从广东赶来的同学,背包未卸,就已醉得步履蹒跚,仍未尽兴,上台拿着麦克风一边吼着一边扭着,尽管被人偷偷关了话筒,依然在那里手舞足蹈、声嘶力竭。我想,令这位同学沉醉的又何止是酒啊?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更何况还可以依仗现代化通信工具?想想一千多年前边塞诗人岑参赴安西任职时,一路掩埋多少对家人的思念,即便偶遇入京使者,也因“马上相逢无纸笔”只好“凭君传语报平安”,就为他的凄苦惋惜,而现在我们呢?只要手机在握,万里之外的一声问候瞬间变成耳边的温暖;只要手机在握,连家里做了一个特色菜,都可以让昔日同窗馋得恨不能舔屏;只要手机在握,就可以让其他同学共享眼前的美景。在科技发达的这个时代,我们又何必在乎聚会的多少呢!
2009年10月,同年级同学入学30年聚会师生恳谈会
两年前,再游母校。偶遇某老师,老师对我的招呼怔了良久,我自报姓名后老师才反应过来。我们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然后就着路边的石凳,促膝而谈,各自谈了几十年来的际遇,都唏嘘不已。老师说,你们毕业前夕种下的那批菠萝蜜已经在2008年的那场冻灾中枯死殆尽;以前给你们授课的很多老师都已经仙逝,存世的也是散居各地,不知所踪。“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此时此刻,我终于体会到一千多年前诗人杜甫那种煎熬一般的心情了,再想想我们当中一些“提前离队”的同学,又一股疼痛传遍全身。
犹如覆水难收,又像破镜难圆,风儿吹散了的蒲公英徒有重聚枝头梦。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且行且珍惜,珍惜拥有的一切,包括我们的情谊。
岁月沧桑,师友情长。回忆当年,我们越发感觉在母校的日子是那么的醇香。
【作者简介】韦武兵,就读于原广西南宁民族师范学校1979级,先后在小学、中学和党政机关工作,曾任崇左县教师进修学校副校长、中共崇左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县文明办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