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辩证法似乎在教导我们,记忆与遗忘具有同等重要的作用。当许多有关母校的甜蜜记忆逐渐遗忘之时,曾经在青春的岁月中徜徉的思绪已变得无比遥远。在这个倏然过隙的季节里,母校即将迎来她70岁生日,那些已经消失和遗忘的事物,仿佛重新回到了它们本应存在的地方。当我回忆起这些脑海中响起的话语时,我是幸福的,如同一枚熟透的果实,在秋风中酝酿着糖分和色彩。幸福五彩斑斓,弥足珍贵。
“现在有请著名诗人”
我的大一是在长岗校区度过的。在长岗校区的学习生活无疑是单纯的,在懵懵懂懂中,我们期盼能够到明秀校区去学习生活。似乎只要一有来自明秀校区的消息,我们就会像听到哨响一样飞回去。
有一天,我正从图书馆里出来,遇见三班的同学曹雅涵,她说,明秀校区那边有个诗人新作发布会,你去吗?我一听,陡然兴奋起来,但我还是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确认消息的来源。我很快地点头,去,当然去。校车来了,我想都没想,跳上校车,一路向诗意和明秀东路驶去。在那一次新诗交流会上,我见到了在南宁的几位诗人,包括自行车的成员,和山东的诗人谭延桐。谭延桐不凡的谈吐、渊博的知识、以及抑扬顿挫的朗读让我震惊了,这就是诗人啊,这就是真正的诗人。于是我飞快地画下了他的头像速写。我非常满意那一幅速写,并请他签了名。从此以后,我和这些诗人有了交往。也是在那一次,我认识了陈祖君老师。
余和祥师兄经常和我们促膝长谈,谈他的大学、他的诗歌、他的诗歌启蒙李志元老师。他绘声绘色地说起李老师讲课的风格如何,动作如何,有些什么小习惯。“李老师开始上课前,他总是喜欢先问一句,余和祥,你写了什么新作没有,给我们读一读吧……”就在我为自己不能遇见这样一位大学老师而遗憾之时(彼时,李老师去读博了,直到大四,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李志元老师),陈祖君老师的出现,圆了我大学的梦想。陈祖君老师不仅写诗好,评论也十分了得。他经常组织校外的诗人到学校和学生们交流,除了广西著名的诗歌团体自行车之外,还有徐敬亚、王小妮夫妇等诗人来讲学,使我们除了学习书上的知识外,也见识到现实中的诗人,能当面请教诗歌和小说的写作。往往交流会结束后,我会厚着脸皮,跟在陈祖君老师和诗人后面,在衡阳路老笔阁蹭诗。
大概是大四那年,陈祖君老师打电话来,说诗人洛夫从昆明途经南宁。大概是朋友送的礼物太多,行李亦不少,叫我们去帮忙。就这样,高中时就读过洛夫诗歌的我,见到了满头银发的诗人洛夫。后来,诗人非亚又邀请他前往桃源路新东西酒吧,南宁的诗人黄土路,师兄黄彬等人也在现场,一张新东西酒吧外的工人手拿铁锤的墙绘充当了我们合影的背景。
除了谈过诗,我还出过一次“丑”。那一次,陈祖君老师,以及陈敢老师他们邀请了一些诗人到学校做交流,地点是物一大。同学们早早坐满了教室,诗人们陆续到来,陶行知的雕像,师恩亭,是那样亲切,几株羊蹄甲是那么郁葱得可爱。在户外的寒暄是该结束了,我心想,如果再不进教室的话,我只能坐在地板上听课了。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些义无反顾地迈开了腿,只听见陈祖君老师朗声说道:“现在有请著名诗人……”我的心扑通一下,脚步却像泼出去的水,已经抬起在半空中,这一步不落下来,我将保持一个木偶的姿势,成为一个笑话。陈祖君老师的话仿佛咒语把我固定了一秒,时间恢复运转后,我硬着头皮,重新启动,往前走,而不是退出来,同学们纷纷发出了笑声,送给我这个“著名诗人”。
“不可重复之美”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写过宾恩海老师。
宾老师大一时教我们《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大二时教的是《鲁迅〈野草〉研究》,这两门课我都很喜欢,从未缺课,受益匪浅。对于老师的讲课和板书印象深刻。说起宾老师,不得不说他的字,很漂亮。私下里,我还常常模仿他潇洒流丽的字体。
我曾经在那篇文章里说宾老师喜欢提问,对做学问有很严格的要求;也记录过他提问的趣事。我曾被他提问过骆驼祥子的三起三落,因为没有读完小说,回答不出,因而记到了现在。在我做老师后还一度模仿过他提问的方式,讲鲁迅的课就提问姓周的学生,以此类推。
荣幸的是,毕业前我们还曾经一起踢过球,虽然不是正式的比赛。
毕业以后,一次在留香园饭堂偶遇宾老师,我们几个同学和宾老师坐在快餐椅上闲谈。说到工作,宾老师说:“无论是做什么工作,在什么岗位上,有一分光,就发一份热。”这句话我记到现在,时时鞭笞我。
同样是毕业之后,我晚间回校散步,遇见过宾老师,由是知道他有晚间散步的习惯,也得以继续聆听宾老师的教诲。
有一天,天下着雨(我想我一定是发了疯,而且很苦闷),我竟然想去雨中散步。拨通了宾老师的电话,他说正在写一段论文……散步?请你等一等……半个小时这样……
他从雨中走来了,雨滴落在沥青路,闪着细碎的灯光,树叶也应和着雨滴的声音。我像一条小溪一样加入到他的轨迹,与宾老师汇合了。我们撑着伞,一切都很安静,只有细小的雨,落在扁桃树,然后滴落在地上。整个操场只有我和宾老师,走了一圈又一圈,湿润的空气拂过脸庞,雨渐渐小了,好像需要静下来,倾听宾老师那富有魅力的声音。他说了一些勉励和遗憾的话。我说,老师你不是说过吗,无论在哪里,这些经历同样具有“不可重复之美”啊。
“你是真心喜欢鲁迅”
从六楼系办公室里出来,搭电梯,恰好遇见郭晓春老师。他瞥了一眼我手上的书,说道:“你怎么还在看书?”也许郭老师没有说出的话是,书要读,但工作也要搞好啊。回想起同班的同学,没毕业早已在单位里实习,聘任,上岗,连毕业论文的答辩都没有参加。有些同学,大一大二开始,便走向社会,做生意,开公司,也有所成就。
而我,竟然还拿着一本书,德国小说家聚斯金德的《香水》。是啊,马上毕业了,谁不想一直留在学校里呢?学生时代的幸福,只有遭受过社会毒打之后才会品尝得出来吧。
回想起郭晓春老师的选修课《幽默与表达》,以及他没有开成的《禅与中国文化》,邀请他做渔人诗社活动的嘉宾,又或者是去桂平浔州高中实习时的朝夕相处,不禁感到白驹过隙。实习时,我和汤宏伟,韦耀邀郭老师到中山公园游览,相谈至深夜。在看不见的暗处,动物园里的狮子在低吼。那晚的他似乎谈兴很高,似乎连日来实习生各种问题得到缓解,心情也放松许多。随着话题深入,又有点沉重,毕竟毕业在即,前途总是未知数。他忽然说到,以前在北京读书,与三两好友到公园游玩的情景。这些青春岁月忽已晚的感慨,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就像我此刻敲下的字句。
大四实习,郭老师循例来听课。第一节,我上鲁迅的《记念刘和珍君》。讲毕,实习指导老师批评我说“鲁迅讲得太多了”“要让学生做笔记……”。我站在走廊处寂寞地拍拍粉尘,郭老师走过来说:“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鲁迅,。”
我十分遗憾,说讲得不好,有些怯,讲得动了情,但好多东西没法说。
那日冬阳高照,我们一行五人游西山。郭老师拍着我的肩膀,忽然说:哎呀,你的身板还是那么单薄,怎么担得起建设祖国的重任呢?这些话确是很重的鼓励。或许,我应该像郭老师课上说的一样,就看作是一种幽默与表达好了。
毕业后我再没有郭老师的音讯,没有做出什么成绩,又羞于打电话,终于变成失去了联系。前几日在桂林独秀书房,不知怎么说起郭老师,李钟同学说,听说他不在学校了。我连忙追问下去,无从考究,去了哪里,不知道了。
【作者简介】徐惠志,就读于03汉本2班。文学作品曾在《广西文学》《青春》《诗歌月刊》《红豆》等发表,获2022年广西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小说奖,第四十九届香港青年文学奖。美术作品参加全国性展览,系广西水彩画艺术委员会委员,梧州市作家协会理事。